12月28日,周六
在去年初夏读完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和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之后,我在将近一年的时间内没有阅读(指投入心力地认真阅读)任何一本文学书,这对长期摆烂的我而言简直不可思议。尽管今年年初在书店读了《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但靠在书架旁和坐在桌子前、躺在床上或者泡在浴缸里慢慢读完全不一样——在时不时有人经过的嘈杂中,感受力会被显著降低,难以察觉文字带来的理智之上的冲击。直到今年四月,在亚马逊乱翻的时候发现实体书免运费,当即买了三本(虽然到现在都没怎么读),一本《Between Parentheses: Essays, Articles and Speeches, 1998-2003》,一本《美洲纳粹文学》(我曾经买过这本书的精装版,当时没有走商业快递,而是邮政的挂号信,我原以为十五年前网购时代开始时的这种和平邮速度比肩的邮寄方式已经消逝了,但并没有),还有一本《Cowboy Graves: Three Novellas》,三本都是波拉尼奥写的。文集《Between Parentheses》读了几篇,我会继续读完,这本书挺有趣,但收录内容仅是98-03年波的各类稿件(在这,《荒野侦探》出版,之前他也不出名);《美洲纳粹文学》读起来实在艰难,读了两篇就搁置了,再次尝试大概在《遥远的星辰》之前;《Cowboy Graves》翻都没翻开过。
真正开始阅读要等到九月,搞到《重返暗夜》的电子版,几夜就读完了。十月和十一月我开始读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夹杂着看了些蒯因的一些讨论,关于本体论承诺和逻辑实证主义,还有费耶阿本德的一些观点(今年二月份我在和非线性光学搏斗时,学校举办了费耶阿本德诞辰100周年的研讨会,没能去听还有些遗憾)。十二月,也就是不久之前,我开始读《地球上最后的夜晚》,这本短篇小说集读起来比《重返暗夜》,也就是《The Return》要紧凑得多(毕竟后者是最早用英语出版,拼凑出的书)。
虽然还没把《地球上最后的夜晚》读完,但仅几篇就明白这本书是和《荒野侦探》类似的失败者和边缘人合集,波最喜欢写的。这周四我才意识到,我对波的喜好不仅源自他对文字难以描述的控制力,内容中存在的——尽管由文字呈现——却触及普遍人性的前语言性感受,也因为他喜欢写失败者和边缘人,这种亲近感来自失败者之间的共鸣。世俗上,或者理智上或许我够不上失败者,但在波写的小说中也是一样。失败者不仅仅是世俗上的未成功(虽然我确实未成功),更是某种想法、气质、态度和生活方式让角色们游离在主流之外,这种气质是他们(或许不自觉地)的选择、并且难以改变,“失败”似乎是一种宿命。而我自身的“失败者”的想法,从注意到已经有四五年了,而其存在自然也更久。但失败也没关系,我这么想,这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想抛弃我自己(尽管不时有——十月份凌晨喝着爱沙尼亚产的47°便宜金酒,真的非常好喝,看Mygo第十话,结果喝得太多,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太失败了,接着全吐出来了——这样的事发生,但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读者,我憧憬本能现实主义(Infrarrealismo)者的存在方式,但理智会阻止我抛弃普通和理所当然的生活,于是我处在一个别扭的状态。这一年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解决究竟在追求什么、以及如何存在的问题。当意义的锚点消失,即便是最坚定的存在主义者,也不敢盲目地把意义放在任意一个视线所及的地方(就好像无保护干攀时既不能随意落镐,又不能挂在绳子上休息),只能在意义被生成之前面对这种虚无和冲动。或许很多人可以轻松地解决这些问题(有些人是天生的干攀高手),但是对我而言很困难。
谈谈别的,对科学哲学的阅读确实帮助我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我(们)在做的一切,为意义的创造带来了更多可能性。我很高兴花了几天读了相关的书,也很庆幸除了GPT,也有真实的人愿意够讨论这方面的内容。需要做的仍然有许多,但事情在好转,我改变了不少曾经的认知,关于某些我认为没有意义的研究方向,但这显然超出了阅读和思考的范围,就不写在这里了。如果拿两句话总结一下今年看过的东西,一句是费耶阿本德的“Anything goes”,一句是波拉尼奥写给Infrarrealismo宣言的标题,“Déjenlo todo, nuevamente”(再次放下一切)。
想到七年前在读完《2666》后,不知在哪里看到“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即使每本书总有读完的时候,如同我们不会停止生活,即使死亡必然来临。”,七年后发现原来出自《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也是种奇妙(但必然)的体验。不过至少在此刻,我还想再活一段时间,再多读几本书。